【关周】碧海潮生(二)

*大关周,he

*抱歉叫大家看了这么久的涂鸦直播,我回来码字了。



少年找到山下村子里的医馆时,已经快是后半夜了。


华山一年之中有近三个月的时候都会叫大雪封山,其他时间也十分寒冷,交通不便物质匮乏,村子中便是人烟稀少,连犬吠的声音都是零零星星,连不成片。这个时候了,到处都是大门紧闭,少年找寻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家医馆,将门敲开,又做几番解释,等那看上去年事已高的大夫终于从困倦状态里反应过来,开始治疗伤者时,少年已经筋疲力尽了。

他将男人放到屋内的小房间后便退了出来,打算就在这医馆里面暂且休息一下,明日再做打算。这样做的原因一是他实在走不动了,二是怀里那个孩童虽已睡去,但抱着他的脖子怎么都不撒手。

他提着最后的精神在门厅里找了个暖和的地方,开始检查孩童的身体情况。他有些着凉,稍稍有些热,双手看上去有些冻伤,其他的没什么大碍。


之前在雪地中时少年就发现他身上的衣物很薄,不保暖也不挡风,也不知那做父亲的是怎样照顾他的。于是那时起便聚了些内力在手上,一路回来都护住了这孩子的心脉,以不至于冻坏。小孩儿都是那样,有力气时便是无休无止的闹,但凡是真的累了困了,便就能像是被人摄了魂似的立刻睡去。若是这环境再一舒适安心,便就更是粘着不撒手了,便如现在这般。

少年看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,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给自己找来一个天大的麻烦。

其实若要硬拽,一个小孩又怎么可能拗得过一个多年习武之人的力气,片刻之间便可脱身,可是少年终是没能狠下心来。且若是拽开了,惊醒后估计又是要哭闹,少年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头痛。

如此便就作罢,他就这样抱着那小孩子,坐在医馆的火炭盆边,将就的睡了两个时辰。


睡梦之间,本是搭在自己腿上、以扶住孩童的手臂忽然滑了下去,少年身体随着一歪,立刻惊醒,发现怀中空了。 

他噌得站起身,看到通向外面的大门倒是紧闭着,稍加安心。发现火盆的另一侧的椅子上睡着昨夜的那个老大夫,许是累了,少年这一起身带动的声响未能吵醒他。

少年提着衣摆在屋内走动一圈,发现了几间里屋,应都是治疗病患所用,现在都是空着的,他推开数扇门后找到了那个孩童。


他正扒在炕沿边看他的父亲,炕对于他来说有些高,不知他是如何窜上去的。正两条胳膊架在炕沿儿边上,两条腿悬空蹬着炕下面的青砖,姿势倒是安稳得很,听到开门的声响后向门外的少年看去。


“爹怎么了?”孩童看到他便问。


少年几步走近,看到昨日男人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得当,正趴在床上,虽然还未苏醒,面色枯槁,但是吐息平稳,应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。 

“睡了。”于是他如此回答道。

可小孩子却不太满意这个答复,撅起嘴来说:“可我叫他,他不醒。”

少年顿了一下,又道:“累了。”

小孩子更不高兴了,撒开手自行跳了下来,指着炕上说,“我都亲了,还不起。”


不说倒还忘了,那孩童这样一提醒,少年脑袋里面立刻‘嗡’得一声。他的脸色几经变化,便打算从这房间里退出去,却听孩童接着说道:“娘就是这样,后来她就不见了。”

孩童的声音十分委屈,还带着哼声,这叫少年脚下的步子没能迈得开。


这个少年是个心智早开的神童,他自幼未见过生父,并依稀记得自己三四岁时家中遭遇突变,他在那时便和自己的同胞兄弟、还有母亲分离,后在奄奄一息之时被师父所救才活到今天。

这孩童现在的年纪与他儿时遭遇不测那时相差不多,听他这么一说,倒是戳中少年心里某一处旧伤,让他心中一软。若没猜错的话,这孩子的母亲应是已经不在了。 


这孩子头发是支棱的,脸是脏的,衣服有的地方被刮破了,浑身上下干净的地方也只有那双眼睛,现在若说他是丐帮的都很可信,少年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否也是同样狼狈。


他终是没做回答,叹声气退出屋,去屋外翻找来了盆打了水。一回身,那孩童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不出两步的地方,正仰着头看他,一副颇为不放心的模样。 

“洗脸。”少年说,他将打满水的青铜盆放在椅子上,正好是孩童可以用的高度。

孩童看看他,看看盆,而后又看看他,似乎是明白这个大人是不会帮他了,于是撅起嘴来,向盆走了两步,两只小手就近捏住盆的一边,直接将头扎进水里。


“诶——!”


咣当!


水盆放得不稳,小孩抓得不稳,脚下站得也不稳。这一下险些连人带盆带椅子全都翻出去,少年站在旁边吓了一跳只得赶快出手扶住,这才堪堪挽回一场闹剧。 

不过孩童身上已是都湿了,双手垂落身侧,仰头看了一眼少年后,把头耷拉了下去。

在“呜呜”得发出第一句哭声的一瞬间,少年冷着脸刷得蹲了下来。

小孩子叫他吓了一下似的一愣,哭声便就憋住了。他吸溜着鼻涕,看着那张好看的脸落在了自己旁边,一伸手过去就又要抓,结果被少年半途拦截,捏着手腕直接放进水里涮起来。

 

擦了手,洗了脸,又想办法做了热水来洗了头发,这才算完。少年喜净,做事又一贯认真,虽看上去情绪不佳的样子,却擦得十分细致,直到给小孩儿那头卷发的每一根发梢都梳通后才罢手。他又从医馆绑药材的地方找来一根绳子,试图将这孩子的头发梳成自己这般的束发,怎奈他头发不够长,攥不起来,扎好后只能炸成一个小揪翘在头后。

就这样吧......少年气馁,好歹是利索一些便就可以了。他打算再帮他稍作整理一番,手指绕着孩童左耳后的碎发向上梳,发现他那里有一块胎记。


血红色的,像一轮满月被天狗吃掉了一角。 

那是日蚀的形状,日月之灾,大凶。

 

日蚀通常是被看作上天对皇帝天子的惩戒之兆,是皇家最忌讳的事情,这孩子被人追杀,难道与此有关?

 

少年在那上面鬼使神差的摸了一下,孩童只觉发痒,咯咯的笑出声,缩起脖子。他咬着自己的拇指转过身来,脆生道:“谢谢大哥哥!”

头发一梳上去,他那双眼睛在那小圆脸上显得更是大了,眨巴的时候少年都有些楞,刚才想的事情也就被这样打断了。

他轻点头道:“...不谢。”


收拾好后,孩童在屋子里左看看右看看,玩会儿那个、拨弄这个。少年坐在一旁,眼睛不由自主的便就追着这屋里唯一一个会动的东西转,这会儿才隐隐觉得全身酸痛,昨夜奔劳的乏困趴上头顶,压的他不太想动了。

 就这样,二人相安无事的待到那老大夫醒了过来。少年走上前去道谢,询问伤者情况时,老大夫有些犯难道:“这位侠士背上的剑是啐了毒的,毒性虽不强,但怕是再要过几日才能苏醒。”

少年也露出些难办的表情,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凑到自己腿边来的孩童,心下叹气,合眼摇头。

老大夫自然明白少年叹息之意,说道:“少侠气度不凡,又是救了这父子二人于危难之中,定是心善之人。不如便就好人做到底,照看这孩童几日,若就老夫一人,怕是有些顾不过来啊。”

 少年想着师父临行前叫自己在附近等候、切莫走远的嘱托。师父这一趟是去与当今武林巅峰对决,一日两日定是回不来的,多在这村中停留几日倒也无妨...

 

“大哥哥?”孩童此时小声喊道。

......

少年只得再叹气。


人活于世,不外乎衣食住行四样事,但孩童无法自理,自然什么都要身旁的大人操心。少年几日的功夫便就在每一样上都遇到了绊子,只觉得养育他人确实劳神劳力,心中对师父与师娘的感激便又加重一分。


先是衣。 

医馆的老大夫医者仁心,见孩童穿的破烂便翻箱倒柜的将自己孙儿儿时的衣物找了出来。洗过晒过,但那孩童并不会自己穿衣,颠三倒四的套上发现不对劲,困住了手脚,便就要哭。少年只好给他脱下再重新穿,再挽上长一截的袖口的裤腿和袖口,这才作罢满意。

这孩子五官灵动,模样十分讨喜,干净的衣物一换上便就叫人眼前一亮。他穿着这件新的旧衣在这间小医馆里跑上跑下,却不会叫人心烦意乱,那老医者看了都忍俊不禁,放下手中配到一半的药去逗他一会儿。

少年却从不会主动去喊他阻他,都是待他玩的累了,便就自己跑回来了。 


再是食。 

老大夫问孩童几岁时,孩童举起胳膊比划了自己四根短小的手指出来,喊道:“山睡!”。但少年却觉得他应该更小一些,因为他肚子饿时还并不会用语言表达,而是总想着咬人。

就是照着胸口上的那一片,扑来就咬,这便就是饿了。少年也是在头一遭受到惊吓后才渐渐领悟这些行为的意思。

那日孩童应是饿得不愿多动了,便在少年怀中趴着。谁知一不留神,他竟咬上了少年胸口的衣服。

乳牙虽嫩,但也不及那孩童咬住的地方更柔软。少年忽然吃痛,更是被吓得,叫这小孩儿一口下去便全身痉挛,噌得站起来,反手一推,击在孩童肩膀上将其大力推开。

孩童还未来得及撒嘴,这一推便是一个屁墩,摔出去老远,并听得‘嘶——’的一声,就这般咬着,将少年的衣服撕下一片布料叼在嘴里。

少年攥拳,眉毛一立就要发火,却发现小孩坐在地上,双手捂着嘴不动了。再拿下来时,满手满嘴都是血,染得布料上都是。

 

——乳牙被扯掉了。

 

少年是在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中花了些时间明白过来,他刚刚那可能是饿了的意思。

哭的时候,少年没敢动弹,等到哭到哭不动了后,他才犹豫着走上前去,叹口气将孩童抱起来。

他重新坐回去,孩童也重新趴回他的怀里。他小声道了声:“抱歉。”然后拿出腰间的玉箫随意吹奏了些和缓的音律,直到那孩童不再打嗝后才停下来。


后是住。

孩童的父亲也是个习武之人,身体健朗,在第五日的傍晚清醒了过来。

孩童高兴的上蹿下跳,少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,与孩童的父亲简单解释了这几日的因由。得知了这孩童的母亲是如今殿上某位兄弟皇族的一位公主,恋上孩童的父亲后,不顾阻挠诞下一子。皇家的女儿,多是用作远走和亲,善终的很少,像此种家丑本是可以不外扬,悄悄将这位公主藏起来便可,但这孩子的耳后偏偏又有一处日蚀胎记。

他被当作是不祥之兆,更是挑拨离间之人指认皇族这一支企图谋反的铁证,于是公主的父亲,也就是这个孩子的祖父,为了保住整个家族,对他们下了杀令。那位公主不幸在逃亡中先一步受伤不治离世,就只剩下父亲带着他一路逃到了华山脚下。那日若不是这少年出手搭救,他们本打算就此逃上华山。相比起被人乱箭射死,这位父亲觉得或许在冻死之前还能想到什么法子叫这孩子活下去。

孩童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,脚边的小桌上是各类草药,他每个都拿起来瞧瞧,放至鼻子下面闻闻,似乎并没有听懂少年和父亲对话中的任何一句。


那晚,孩童是窝在父亲的身边睡下的,少年黑暗中持着蜡烛悄声走进来,看那孩童没在踢被子,便就退出去了。 

如此进出了三四次,直到天亮。


终是行。


少年下山已过七天,孩童的父亲也恢复到可以起身站立,见一切安置妥当,少年便想到自己是时候去与师父会和,于是便打算离开。

他向那位老大夫表明了去意后,才一转身,眼中便落入了那一头小卷毛。

小孩使劲抱着他的一条腿,只露了个后脑勺和又胖又短的背影。少年有些苦恼的皱起眉,但却未见躲闪之意。 

一旁的老大夫多看了这少年几眼,几日相处下来,只觉得这孩子少年老成,稳当自持,虽不知是哪家的弟子,但长大后就算不成豪杰,也起码是个名人佳士,心中称赞不已。

孩童的父亲此时扶着墙,缓慢却着急的挪动出来,喊道:“少侠等等!还想请教少侠名讳,日后待我报了丧妻之仇定当回来报此大恩。若我死了,我儿周巡也会接替我,以命相报!”

少年抬起头去,左手搭在右手上,回了个客气的礼。

劝别人放下仇恨这种话他不会说,报恩不报恩的也没什么兴趣,他只觉这些与自己都全无关系,照看了这孩童多日,也不愿再给自己找什么麻烦,于是这男人的一席话,他也只听进去了这孩子的名字而已。

 

他淡淡道,“无妨,不必。”


他本是打算收势便走,却被腿上的孩童拽住了,他只得弯下腰去拉他,这次用了些力,很容易便挣脱开了。小孩儿直勾勾的抬眼看他,不吭声,眼睛里不知何时噙满了泪,一圈圈的转着,却不往下落。


少年只觉多日以来的头疼已成习惯,但还是心中一动,闭上眼多说了句:“在下桃花岛弟子。”


说后又有些后悔,忙道,“保重,告辞。” 

衣衫飘动,却没发出任何声响,那孩童的父亲也没再挽留。少年刚刚踏出门,只听身后霎时响起了撕心裂肺般的哭声。


孩童哭得张着嘴,闭着眼。没过多会儿只觉得脸上被人轻轻抚过,睁开眼时那张好看的脸却是回来了。

 

少年出门后,被这穿透力十足哭声所扰,竟是不忍,又倒头走了回来。他拍了拍孩童的脑袋,轻声说了句:“别哭了。”

七日之间,每次孩童哭时,他不是别开头,就是站着不动,像如此这般哄劝到还是第一次。

孩童听话的闭上了大张的嘴巴,少年于是站起身来再一次与孩童的父亲和老大夫道别。可这一次他才刚刚转身,那孩童便就再一次大哭起来。


少年脚下一顿,捏着衣摆的手紧了紧,又转回来。

 

孩童这次张着胳膊向他跑去,跑到第三步时在地上拌了一下,少年眼疾手快的迈上前蹲下,把孩童接进怀中。

他哭得张牙舞爪,眼泪鼻涕口水一块流,双手胡乱抓着少年肩膀上的布料,上气不接下气的问:“你还回来吗?”


少年吞咽一番,没能说出话来。

他其实自小便就待人冷淡,与他生性如此有关,也与他童年遭遇有关,但他更是不善撒谎,更不愿承诺什么无法做到之事,哪怕是面对一个如此小的孩童也是一样。

 

师父还在等他回去。

 

他犹豫了片刻后,抬起手,将头上一枚用了多年的檀木素发针摘下,掰开孩童抓着自己的手,放进了他的手心里。 

见孩童合上手攥住,又跟着嘱托道:“别扎着。”


孩童的视线落在了发针上,也就是这垂下眼睛瞬间的功夫,便觉得周身绕起了一阵风,孩童的身体被这道风劲带的踉跄一步,再抬头时少年便不见了。

 

连那白衣的衣角,也是不见了。

 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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